神仙 作者:倪匡 发表于:神仙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作者:倪匡 神仙 第一部∶屏风夹层内藏异宝 执笔要记述《神仙》这个故事,踌躇了好一会,为的是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好。整件 事,牵涉到的事和人,相当复杂,过程也绝不简单。本来,想从公元一九○○年八月十 五日写起。但是想了一想,从头写起,很难表达整个故事的曲折。可是,如果从中间开 始,又不明来龙去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了从鲁尔的那封信写起。 经常有许多陌生人写信给我,世界上有怪异经历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写信给我的 陌生人,有很大部分,告诉我他们亲身经历的一些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怪事。 关於这一类信,我例必回信,有时,请他们进一步查究,有时,请他们把详细的经 过写来给我参考。其间也颇有些有趣的事,有的,已经为文记述。 可是鲁尔的来信,却一点也没有趣。 信很简单,不妨全文引在下面∶ 「卫斯理先生,我的上代,曾到过中国,带回了两件中国东西,我是一个普通的农 夫,完全不了解中国,请你告诉我这是甚麽,是不是有价值。鲁尔。」 附在信中的,是两幅拍得极其拙劣的黑白照片,看起来,那像是古代的玉圭,或者 玉符,诸如此类的东西。那个德国人,把我当作收买古董的商人,还是拍卖行的估价人 ? 一看他的回信地址在东德,一个叫伏伯克的小地方,他是东德人,这引起了我的恶 作剧心理,一半自然也是由於他写来的信太无趣,所以我顺手回了信。 我的回信更简单∶ 「鲁尔先生,等你有机会带著你的中国古物,翻过柏林围墙时,我再告诉你那是甚 麽。卫斯理。」 回信寄出去了,我也早忘了这件事。 鲁尔的信来了之後的第七天,或者是第八、九天,记不清楚了,有一个十分惹厌的 古董店老板来找我。这个古董店老板姓贾,叫玉珍。男人而有这样一个名字,又姓贾, 所以我时时取笑他,谁来向他买古董,那可算是倒了霉。这个贾玉珍,是一个典型的奸 商,最善於哄抬古董的价钱,为人庸俗不堪,再精美的古物,在他眼中看来,都只是一 叠叠厚薄不同的钞票。 这样的一个人,本来我是不会和他来往的。可是他却有一样大好处∶为人十分随和 ,随便你怎样当面开罪他,甚至骂他,总是笑嘻嘻地,不会生气,弄得你再讨厌他,也 不好意思再将他怎麽样。 当然,单是有这个好处,我还是不会和他来往,贾玉珍有一项举世知名的本领,那 就是他对古董——中国古董的鉴赏能力极其高超。 据他自己说,他的这种本领,是从小接触古董多,再加上天才而形成。他九岁那年 ,就进入中国北方六大当铺之一的丰来当铺做学徒。中国北方大当铺,有专门处理古董 的,那是朝奉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种。贾玉珍由於聪明伶俐,一进当铺做学徒,丰来当 铺的大朝奉就很喜欢他,他就在大朝奉的身边,跟了五年。 贾玉珍常说,那五年,他所获得的有关中国古董的知识之多,任何大学的研究所中 ,花十年的时间也比不上。 那也是他的运气好,丰来当铺大朝奉,本来就是中国古董的鉴赏名家,在北京城里 ,数一数二,经常和古董鉴赏家有来往,贾玉珍就跟在旁边听他们发表议论。 光是听还不够,还得有实际的古物过目过手,那时,正是清政府被推翻、民国成立 之初的动乱时期,本来收藏在皇宫内府、亲贵大臣家中珍贵的古物,大量流入民间,当 铺就成为这些古物转换的中间站。虽然地位低微为学徒,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古董的机 会之多,多过世界上任何一地的博物馆馆长。 五年之後,贾玉珍还只有十四岁,但是眼光已经出类拔萃,成了丰来当铺的三朝奉 ,他当三朝奉,是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小,穿起长衫来,全然不像样子,以他的见识而论 ,就算不能当大朝奉,当三朝奉也绰绰有馀了。 「朝奉」是当铺中地位十分高的一种职位,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低。他当了两年三 朝奉,积累的古物知识更加丰富,恰好他的恩师,那位大朝奉去世,在临死之前,向东 家(当铺老板)竭力推荐,由贾玉珍来继任大朝奉。可是当铺老板觉得他年纪实在太轻 ,所以口头上答应了,结果并没有遵守诺言。 这时的贾玉珍,已经不是才进当铺当学徒的贾玉珍了,一怒之下,就辞掉了当铺的 职务。 当铺老板不会用人,另外有会用人的,一家规模宏大的古董店,当铺设在天津的租 界内,立时重金礼聘,请他去当掌柜。 那时,北京的一些世家,虽然穷得要靠卖祖传的古董过日子,但是在北京公然出售 ,面子上总有点下不来,所以大都把古董带到天津去出售。所以,天津的古董买卖,在 北京之上,而且全是精品。 一当上了著名古董铺的掌柜,贾玉珍的社会身分又不同,出入豪门世家,现任的督 军部长、过去的尚书亲王,都十分器重他在古物方面的知识。 最难得的是,贾玉珍对於古物的知识是多方面的,从最难辨真伪的字画起,一直到 瓷器、玉器、铜器,门门皆通,门门皆精。 他一方面做买卖,一方面自己也拣好的机会,收藏一些古物,等到他二十岁那一年 ,他就自己开古董店了,店名是「玉珍斋」。 「玉珍斋」很快就打向了字号,「玉珍斋」成为识货的代名词。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中国一直处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在这样的环境中,古董的转 手机会最多。自从「玉珍斋」开设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总铺也早已从北京,搬到了 伦敦。在世界各大城市之中,都有他的分店,经营著中国古董的业务。 我和他认识,是一个朋友的亲戚(复杂得很),有四扇小屏风要出让,那是四扇放 在桌上作为装饰用的小屏风,用杂色玉镶嵌,看来没有甚麽大不了。可是屏风的持有人 ,却坚称他祖父临死之际,曾说这屏风价值连城,非同小可。 所以,我那个朋友,先把那屏风拿到我这里来,我自认对中国古董,也有一定认识 ,可是看那四幅屏风,却看不出甚麽好处。屏风的正面,是麻姑献寿图,背面是一篇祝 寿词,连上下款都没有,虽然是很好的楠木屏架,但也不是十分罕见。 当时,恰好报上登著广告∶「本斋主人贾玉珍,周游世界,现在本市,欲求珍罕古 玩,请来本店面洽,玉珍斋启。」 我以前也约略听过贾玉珍这个人,当时就建议∶「拿去给那位玉珍斋主人看看吧。 」 我那朋友还胆小∶「这不好吧,要是值不了多少,那多尴尬。」 我道∶「那有甚麽关系,他一露不屑之色,我们掉头就走,下次再遇到他,不知是 哪年哪月了,有甚麽好尴尬的?」 我那朋友是一位科学家,学的是天文,不善交际,属於书呆子一类,要他去和古董 商打交道,当然不行,所以我自告奋勇,打电话到「玉珍斋」去,约时间要见贾玉珍。 那次的那个电话,打得我一肚子是火,可是又无法发作,真是窝囊之极。听电话的 那位小姐,声音十分好听,可是语音冰冷∶「要见贾先生吗?把东西带来,你的号码是 两百三十七号,接见你的时间是下午五时二十六分。贾先生每次见客人,只限两分钟, 所以你绝对不能迟到。」 我还想问清楚一点,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我只好对我的朋友发牢骚∶「你看,全是为了你,要受这样市侩的气。」 我的朋友苦笑∶「我也是受人所托,没有法子啊。」 既然对方说得那麽严重,我们倒真的不敢迟到,中午时分,就和那朋友见面,带著 那扇屏风,我心想,不必一定要到玉珍斋去受气,旁的古董店,或者也可以出得好价钱 ,所以先走了几家,我那朋友每次都躲在店门外,不敢进去。 这种带著东西,上门兜售的滋味,不是很好受,尤其取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很稀罕, 古董店老板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更不好过。 跑了几家之後,我道∶「算了,看来这东西,根本不值钱。」 那朋友苦笑∶「到了玉珍斋,要是再碰钉子,我也算是尽了力。唉,他们家里,要 不是太穷,也不会出售家传之宝。」 我连捱了五六处白眼,亏他还说那是「家传之宝」,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到了 玉珍斋,你可不准再躲在门外,要一起进去。」 朋友面有难色,我态度坚决,他只好苦笑著答应。 到玉珍斋时,是四点半,和约定的时间还早,由於天气很热,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以就先进去。玉珍斋的店堂小得出乎意料之外,绕过店堂,後面的地方却极大。一 个大天井,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景,一眼看去,盆盆都是精品,有几盆九曲十弯的九里 香,见所未见,还有两株作悬崖式的黑松,更是矫若游龙,其中最妙的一盆,是完全照 黄山的那株著名的「迎客松」栽种的,具体而微,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天井中的盆栽,如果要每一盆仔细来看,一天也看不完。那朋友对盆景一点兴 趣也没有,他说那些全是「因为营养不良而不能充分成长的小树」,所以只是稍为看了 一下,就穿过了天井,进入了一个相当大的客堂。 那是一个中国式的客堂,家是明式的红木椅、几。客堂中坐著的人还真不少,有 职员在负责管理,我们进去,拣了位置坐下,告诉了我们的登记号码,和约定的时间。 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心中在想,贾玉珍不过是一个古董商,有甚麽了不起, 偏偏要摆出这样的排场来。可是看看在客堂中等著的那些人,人人都抱著充满希望的神 色,希望自己所带来的东西,是稀世奇珍,希望经过贾玉珍的品评,就可以有一大笔金 钱的收入,也难怪贾玉珍可以摆这样的排场。 职员先请我们喝茶,然後礼貌地要我们把带来的东西,先让他过目一下,他用即拍 即有的相机,拍了两张照,然後道∶「请等一下,到了约定的时间,叫你们的号码,你 们就可以进去见贾先生。」 我向朋友道∶「看这样子,我觉得自己是来领救济金的。」 朋友只是苦笑,不断向我行礼。反正我也没有事,就观察在客堂里的那些人。 客堂的左首,有一道门,通向贾玉珍的会客室,职员一叫号码,立时就有人站起来 ,急急向那道门走进去。 而时间算得真准,每一个人进去,至多两分钟就又走了出来,进去的时候,人人充 满希望;出来的时候,个个无精打采。 在超过大半小时的观察之中,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出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笑得合 不拢嘴来,手里还拿著一张支票,不住地看著,老先生道∶「真想不到,一苹碟子可以 值那麽多钱。」老太太道∶「真是,要再找几苹出来,那有多好。」 我眼光看到他们手中支票的面额,确实是不小的一笔数目,我顺口道∶「两位卖了 甚麽碟子?」 老先生老太太不约而同,瞪了我一眼,鼻子里哼地一声,生怕我沾了他们的光,根 本不睬我。我无缘无故,碰了一个钉子,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我倒是很快就知道他们出售的是甚麽碟子,那是一苹青花瓷碟,这苹瓷碟, 後来在苏富比拍卖行,以十倍以上的价钱卖出。当时,我见到贾玉珍正以一副爱不释手 的神情,在把玩著那苹瓷碟。那是又见到了七八个人失望地出来,叫到了我们的号码, 我和朋友一起走进会客间之後的事。 会客间也是旧式的布置,他坐在一张相当大的桌子後面,把玩著那苹碟子,我们进 去,他连头都不抬起来。 他看来约莫六十出头年纪,头顶光秃,秃得发亮,穿著一件白绸长衫,我注意到那 扇屏风的相片,已放在他的桌上了。 他仍然自顾自把玩那苹碟子,用很冷漠的声音道∶「你们带来了一扇屏风是不是? 我看过照片了,给二十美元,留下屏风吧。」 他说著,仍然不抬头,放下碟子,移过桌上的一本支票簿来,就自顾自去签支票。 他那种傲慢的态度,真叫人生气,要是我年轻十岁,一定伸手,在他的光头上重重 地凿上两下,才肯离去。他十分快开好了支票,推了过来。 我那朋友皱著眉,二十美金,已经是这两天所听到最好的价钱,看他的样子,像是 就此要拿了支票就算数了。 可是在这时候,我心中陡地一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拉著他站了起来∶「对不起 ,你在开玩笑,我们不必浪费时间,这是我的名片,你有兴趣,可以来找我,我见客人 的时间,倒不限定是两分钟。」 我说著,放下了名片,拉著那朋友,掉头就走。我看到在我转身的时候,贾玉珍愕 然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自己的估计不错。 离开了玉珍斋,那朋友埋怨我∶「二十美金也好的,你为甚麽不卖?」 我道∶「二十美金我也拿得出,你先拿去给你亲戚用,你没有注意到?那麽多人进 去,都是带著东西退出来的,不是真正的古董,他根本不要。贾玉珍是一个奸商,他懂 得如何压价钱,我要他付出公平的代价,这屏风是真正的古董,一定极有价值,我们不 懂,他懂,不然,他三分钱也不会出。」 那朋友还将信将疑,结果跟我回家,拿了我的支票走,留下了屏风。 贾玉珍来得之快,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坐定,不到十分钟,门铃响,老蔡走 上来,在书房门口道∶「有一位贾玉珍先生来见你。」 老蔡把贾玉珍的名片放在桌上,我诧异之馀,忙道∶「快请!快请!」 贾玉珍显然赶得很急,走上来时,额上满是汗珠,他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就自行动 手,把包在屏风外面的纸,扯了开来,看著。 令我对他印象稍为好了一点的,是他那种专家的眼光。当他盯著那扇屏风看的时候 ,和一个病理学家在看病原体、一个天文学家在观看星辰、一个电脑专家在看集积电路 时的眼光,完全一样,这种眼光,表示对这件东西有极深刻的了解,绝不是普通的欣赏 。 我不去打扰他,由得他看,他看了十来分钟,又用手指甲,刮著屏架的木头,刮下 一点木屑,看著,然後,他抬起头来∶「好吧,加一个零。」 我怔了一怔,加一个零,那是二万美金了,如果他第一次开口,就说出这个价钱来 ,那我一定一口答应。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中国民间传说中出售宝物的事∶收买古董的 人向宝主人买货,宝主人根本不知自己有的是宝,随便伸出五苹手指,意思是五两银子 就够了,但古董商却回答∶好,五千两,宝主人高兴得昏了过去┅┅ 这一类的故事,在儿童时期,听得很多,看得很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亲身 经历。我望著贾玉珍,摇头道∶「加一个零?加两个零也不行。」 贾玉珍直跳了起来,秃顶上变成了红色,指著我道∶「你┅┅你┅┅你┅┅」 我悠然道∶「你会做买卖,我也会。」 贾玉珍取出手帕来,抹著额上的汗,不客气地叫著我的名字∶「卫斯理,我敢保证 你不知道这屏风珍贵在甚麽地方。」 我真是不知道,可是却不甘示弱,微笑著∶「我知道它值多少。」 贾玉珍盯著我,半晌讲不出话,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只是绕著屏风打转,然後道∶ 「值不到加三个零。」 三千美元,加两个零,已经是三十万了,要加上三个零的话,便是二百万美元,老 实说,我也认为值不到这个价钱。 但是既然是和一个奸猾的古董商在打交道,也就不能不狡猾一点,我只是保持著微 笑,问∶「你经营古董店有多久了?」 这句话,想不到所引起的反应,就像是在他的光头上敲了一记,令得他极其愤怒, 立时道∶「在你父亲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古董了。」 我并不生气,只是道∶「那麽,你应该知道,至少可以加三个零。你知,我知,何 必再多费唇舌?」 贾玉珍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吞下去,过了一会,他才道∶「唉,我错了。」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又叹了一声,才又道∶「我错了,原 来你真知道这扇屏风的来龙去脉。好,我就出二百万美金。不过我先得看一看,要是里 面的东西不在了,三元钱我也不要。」 我还不知道他所说的「里面的东西」是甚麽意思之际,他已经取起了我书桌上的裁 纸刀,一下子,就把屏风上镶嵌的那个西王母的头,撬了下来。 我陡地吃了一惊,尽量保持镇定,看他究竟在干甚麽。 这时,我知道屏风有夹层,贾玉珍一看就知道了,夹层中的东西,一定极其珍贵, 至少可以值三百万美金。 我心中不禁有点嘀咕,是不是价钱要得太低了呢?贾玉珍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瞪 了我一眼∶「价钱已经最高,我不会将它再卖出去,留著自己有用,你也该知道,除了 我之外,别人不会出这个价钱。」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我避开了他的眼光,转过头去。 就在我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了轻微的「拍拍」两下声响,再转过头来时,我看到 贾玉珍已经把屏风摺起来,我不禁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贾玉珍的动作快,刚才那「拍拍」两下声响,显然一下是打开夹层,一下是合上的 声音。他看清夹层中的东西还在,这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不知 道夹层中是甚麽东西。 本来,事情很简单,我可以问他∶「里面是甚麽东西?」 可是这句话,我当时却问不出口,因为我刚才还装出了一副「早知秘密」的样子, 把这屏风的价钱抬高到了这一地步,现在再去问他,这面子怎麽下得来? 贾玉珍这滑头,连提都不提,他甚至不将那扇屏风放下来,折叠好,挟在胁下,动 作艰难地开著支票。 他把面额二百万美元的支票,交到我手里,我更不好说甚麽了,价钱是议定的,一 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已经是他的了,我总不能强抢过来,看看那屏风中藏的是甚麽 。 他半秒钟也不停留,立刻就走,等我到了书房的门口时,他已经下了楼,走出去了 。老蔡在楼梯下大声道∶「怎麽一回事?这秃子抢了东西?走得那麽急?」 我只好苦笑,我帮人家做成了一宗大交易,自己的心中却多了一个谜。 我回到书房,看著那张支票,拨电话给那朋友,当我说出二百万美元这个数字时, 我没有听到那朋友的回答,只听到「咕咚」一声响,那朋友可能是昏了过去,跌倒在地 上了。 後来证明,他虽然没有昏过去,可是真的由於吃惊太甚,在地上摔了一支。後来, 他和委托他出售屏风的那个亲戚,向我千恩万谢,不在话下,那个亲戚是一个很乾瘦的 中年人,看得出他被生活担子折磨得很苦,现在有了那麽大笔钱,对他来说,是最快乐 的事,他提出来要分我一半,我当然拒绝了。 我对他道∶「贾玉珍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古董商人,他有过人的眼光,不会化多一元 冤枉钱。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扇屏风何以那麽值钱。」那人嗫嚅地道∶「是啊,再也没 有想到,竟会那麽值钱,能卖个一两万,我已心满意足了。」 我道∶「这东西是怎麽到你手里的?来龙去脉,希望你详细对我说说。」 那人皱著眉,道∶「是祖传的,我祖父传给父亲,那时候,我们家道还很好,因为 时局变化,要往南逃,我还很小,祖父说他年纪大,不走了,要我父亲走。在临走的前 一晚上,城里已经可以听到炮响,祖父把那扇屏风取了出来,交给父亲,告诉他说,这 是很值钱的东西。」 我立时追问∶「令祖父没有说它值钱在甚麽地方?」 那人侧头想著∶「当时我祖父和父亲的对话,我记得十分清楚,可以一字不易地讲 给你听。」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催他快说。 (以下是那时的一段对话,这段对话,是一个动乱时期,将要分开的一双父子的对 话,听来很普通,但对整个故事,有相当重要的关系,所以照录在下面,对话的双方, 一个是「祖父」,一个是「父亲」。) 父亲∶(看著屏风,神情不明)这不过是杂色玉石镶嵌的东西,我看不很值钱,还 是不要带了吧。 祖父∶(沉思地)不,要带著,这东西我得到的经过十分奇特,而且告诉我价钱的 那个人,他不会骗我,因为我救过他的命。 父亲∶(讶异地)哦? 祖父∶那时,我在一个偏僻的县份当县官,有一个游方道士,受当地的一个笃信道 教的富户供养,凡心未净,竟然和富户的一个姬妾勾搭上了,被富户捉奸在床,几乎要 活活打死,打了一顿之後,又送到官府来,一定要把他处死。 父亲∶(闷哼)那时代真黑暗。 祖父∶(感慨地)我做官问良心,那富户许了我一千两黄金,要把这游方道士问成 死罪,游方道士也自分死定了,一句话也不说,我考虑了一个晚上—— 父亲∶考虑了一个晚上,为甚麽还要考虑? 祖父∶唉,黄闪闪的一千两黄金啊,我又不是包龙图,总难免也受到诱惑,到临天 亮,我下了决心,把那游方道士从牢里提出来,叫他快离开。那道士死里逃生,对我自 然感激莫名,就把那扇屏风送了给我。 父亲∶那也不能证明这东西值钱,就算他说了值钱,也可能是因为他要报答你,胡 说八道。 祖父∶你想想,我放弃了一千两黄金,怎会再要他送给我的值钱东西?那东西再值 钱,也不会值一千两黄金吧?我是因为他的一番话,才收下来的。 父亲∶哦?他当时说了甚麽? 祖父∶那道士说,这屏风,是他从四川青城山的一个道观中得来的——他没有说怎 麽到手的,我看这道人的品格很有问题,他会去勾引富户的小老婆,多半是他从那个道 观中偷来的。他说,这屏风中有极深的玄机,要是能参透,那就不得了,可惜他凡心未 尽,一点也参不透,又出了漏子,所以留著也没有用,希望我好心有好报,会参透玄机 ,我看这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他又说得诚恳,所以就留了下来。 父亲∶(有点嘲笑地)那麽,你参透玄机没有? 祖父∶(有点恼怒)叫你带著它走,你偏有那麽多棉唆,我等凡夫俗子,哪有那麽 容易就参透玄机的,叫你带著,你就带著。 父亲∶(老大不愿意,但又不敢再说甚麽)是,我把它带著。 那人继续道∶「我父亲带著它离开了家乡,来到这里,环境一直不好,他死之前, 想起了祖父的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拿出来卖,真想不到,可以卖那麽好的价钱,真 是┅┅真是想不到。」 我笑了一下,道∶「那屏风中,有一个夹层,夹层里面的东西才值钱。」 那人怔了一怔,和我那朋友齐声问∶「夹层中是甚麽东西?」 听得他们这样问,我不禁很懊丧∶「我不知道,贾玉珍知道,不过我当时和他讨价 还价,装出一副在行的样子,自然不好意思问他。我看那屏风很薄,就算夹层里的东西 再贵重,这个价钱已差不多了。」 那人忙道∶「当然,当然,我心满意足之至了,管它是甚麽。」他说著,又笑了起 来∶「所谓内有玄机,原来就是有夹层,我看那游方道士和我祖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 不到。」 我那朋友道∶「奇怪,贾玉珍怎麽知道的?」 我的答案,只是我的猜想∶「贾玉珍对古董的知识很丰富,他可能在甚麽冷门的记 载之中看到过,或者是听人说起过,所以知道。」 我朋友摇著头∶「真不可思议,青城山里不知有多少道观,来自一个小道观中的东 西,居然也有人知道它的来历,这个人真不简单。」 送走了他们之後,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完全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第二天,我一起床,老蔡就告诉我∶「那位贾先生,等著见你,已等了很久 了。」 我一看时间,才上午十时,贾玉珍那麽早来看我干甚麽?难道他对这桩交易後悔了 ?这可麻烦得很,我连夹层中是甚麽都不知道,要是他取走了夹层中的东西,再来混赖 ,可不易对付。我想了一想。请了他到书房相见,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话去对付他。可是 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见我就道∶「卫先生,我想直接见一见卖主。」 我冷冷地道∶「交易已经完成了,你见卖主有甚麽用?我看不必了。」 贾玉珍双手乱摇,道∶「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他,他是 不是另外还有一些古董,是我┅┅有兴趣的。」 贾玉珍说话说得吞吞吐吐,我心中想∶原来是这样,多半是屏风夹层中的东西,比 二百万美金更值钱,所以便尝到了甜头,又想赚更多的钱。 我笑著∶「卖主并不是甚麽收藏家,那扇屏风是他父亲逃难的时候,他祖父硬要他 带来的。」 贾玉珍「哦哦」地答应著,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甚麽。我心想,要是不让他见见 卖主,他也不会死心,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朋友,告诉他这件事,给了贾玉珍地址,叫 他自己去找。 贾玉珍见了卖主之後,定然再也收买不到甚麽,不过他可能在卖主口中,知道这屏 风是怎麽到他手里的,也在我朋友口中,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从此之後,随 他高兴,经常来找我。 开始的时候,我惊讶於他对古物知识的丰富,也很乐意和他谈谈,我也告诉他,沈 万山的「聚宝盆」的碎片,我也见过,有一个科学家高价买了去研究,发现「聚宝盆」 的秘密,原来所谓「聚宝盆」,是「太阳能立体金属复制机」。 每次交谈,我都设法转弯抹角,向他套问屏风夹层中,究竟有甚麽。可是这老奸巨 猾,十分机灵,每次我一开头,他就用言语支吾过去,始终一点口风也不露。 到了六七次以後,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他∶「喂,老贾,我实在告诉你 ,当初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一点不知道那东西值钱在甚麽地方,也不知道还有夹层 。」 贾玉珍老实地道∶「是,当时我叫你瞒过去了,回去一想,知道上了你的当,可是 我倒一点也不後悔。」 我盯著他,问道∶「夹层里面是甚麽?」 他眯著眼,回答得令我生气∶「我不会告诉你,不管你是直接问,还是想用旁的方 法套,我都不会告诉你。」 我不禁大是恼怒∶「那你还来找我干甚麽?」 贾玉珍笑著∶「谈谈啊,和你谈话很有趣。」 我大声道∶「恰好相反,我觉得和你谈话,一点趣味也没有。」 贾玉珍也不生气,呵呵笑著,一点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不过自那次以後,他来的次 数少了,至少有一年没有来了。 看,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要记述这件事,真不知从何开始,因为牵涉 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 从鲁尔的信开始,到介绍出贾玉珍来,已经相当复杂。我儿戏似地回了信,就随便 把鲁尔的信和他随信寄来的照片,放在桌上。 那天,贾玉珍来的时候,神情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我反正闲著,又有一年多没见了 ,也就不忍再对他恶言相向,只是问他道∶「怎麽,没有甚麽值得你收购的古董出现? 」 贾玉珍叹了一声,用手抚摸著他自己的头∶「我有事情托你。」 我在他做这个动作时,陡然呆了一呆,他本来是一个大秃顶,可是一年不见,他的 头不秃了,长著乌黑的头发。 贾玉珍瞪著眼∶「我知道你本领大,我想找┅┅一件东西,是玉器┅┅」 我没有让他继续缠下去,只是指著他的头∶「你秃了那麽久,怎麽忽然长出头发来 了?那是甚麽假发,假得真好,难怪我一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怪模怪样。」 我一面说著,一面伸手就去摸他的头发。 这当然很不礼貌,但我也根本不准备和他讲甚麽礼貌。 我伸手过去,他身子缩了缩,想避开去。可是我既然有心要去摸摸他的头,哪怕他 像野兔子那样会跳,也躲不过去,手臂一长,还是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可是「假发 」却并没有应手而落,长在他头上的头发是真的。 ----- 倪匡科幻屋扫描、校对 标题 <<书路--神仙>> 第二部∶被掳上了太空船 我觉得极其讶异,因为我知道、秃头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种生理现象,一直到现在 ,某几种病理脱发,痊愈後,头发会重新生长出来,还没有甚麽办法可以使生理的秃发 ,重新长出头发来。世界上所有的「生发水」,全都是噱头。唯一的方法,就是一根一 根头发的「种植」,那是一项十分复杂的手术。贾玉珍虽然花得起这个钱,可是看起来 ,他绝不会去做这种手术。 我揪著他的头发,心中奇怪不已,贾玉珍现出很气恼的神情来。 他一生气,我更进一步注意到,贾玉珍看来,比实际年龄轻了,我的意思是,比我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年轻了,而且,涵养功夫,也没有以前那麽好。我继续取笑 他∶「咦,你看起来年轻多了,是用甚麽方法保养的?找整容医生拉过脸皮?」 贾玉珍气恼更甚,但是又不敢发作,他瞪了我一眼∶「是拣阴补阳,你的好奇心满 足了吧?」 我不再说下去,只是打量著他,心中仍然不免奇怪。 贾玉珍苦笑了一下∶「我想托你找两件玉器,大约是汉朝时的物品,它的形制是— —」 我不等他讲究,就叫了起来∶「你疯了!汉朝的玉器,有几十几万件,有的埋在地 下,可能不知道握在甚麽死人手里,或是含在甚麽死人口里,就算流传下来,出了土的 ,也不知多少,光凭它的形状,谁能找得到?神仙也找不到!」 贾玉珍听我嚷叫著,叹了一声∶「神仙?神仙一定找得到的。」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那你就去找神仙,别来找我。」 贾玉珍一副苦恼的样子,又在头上摸了摸——那是他秃头时候的习惯,现在头上虽 然已经长了头发,但是习惯还没有改。我真想伸手过去,再在他头上狠狠抓一下,看看 他那些头发是不是移植上去的。 他叹了一声∶「是的,我知道很难,汉玉,留传的极多,我一生见过的不知多少, 那两件东西┅┅唉,听说,曾在康亲王的府中,有人看到过——」 我笑道∶「那你就该自己去找,康亲王府上的古董流到哪里去了,你最明白。」 贾玉珍站了起来∶「你以为这一年来我在干甚麽?就是在找那两块汉玉。可是那真 比大海捞针还难。」 我道∶「比在沙漠中找一粒指定的沙子更难。」 贾玉珍望著我∶「我想你神通广大,或者可以,唉,算了吧,别再提了。」 他一面说,一面挥著手,由於他动作幅度大了些,一挥手间,把我书桌上的一叠书 、文件,挥得倒了下来,跌在地上。 我摇头,他也连连道歉,马上俯身,替我去拾,他拾起了几本书,放好,再弯下身 去,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得他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惊呼声。 说他的那下呼叫声「惊天动地」,实在并不算过分,首先,我陡地震呆,足有三秒 钟之久,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对我来说,极其罕有,我经历过无数凶险,全靠反应敏捷,才能在极恶劣的处境 之中,化险为夷。若是经常震呆达三秒钟,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一来由於贾玉珍的那一下叫声,实在惊人,二来,随便我怎麽想,我也无法想 得出贾玉珍有甚麽理由,要发出惊叫声来。 紧接著,书房门「砰」地被推开,白素像旋风一样,卷了进来。 她来得快,停得也快,立时望著我,疾声问∶「甚麽事情?」 甚麽事?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坐在书桌之後,贾玉珍本来隔著桌子,坐在我的对面 ,他站起来,碰跌了书,弯下身子去拾,我和他之间,就有桌子阻隔了视线,所以我不 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我连忙站起,去看贾玉珍,白素也向贾玉珍望去。 只见贾玉珍弯著身,手中拿著一张照片,盯著在看,两苹眼睛,像是要裂了开来, 他的一生之中,只怕再也没有一次可能把眼睛睁得更大。 从他的姿势来看,他刚才发出一下那麽惊人的呼叫声,由於看到了他手中的照片所 发出来,而那照片,是夹在书和文件之中,刚才在他一挥手时,一起碰跌下来的。 那张照片,是甚麽照片呢?就是鲁尔寄给我的那封信中,附来的两张照片之 我一看到这种情形,不禁陡地一呆,立时自己告诉自己∶不可能吧?不会那麽巧吧 ,难道贾玉珍所要找的那两件玉器,就是这两件? 我直到这时,才注意地看了一下那张照片,那东西看来形状的确有点怪,像是一件 玉符,形状不规则,边缘有著参差不齐的锯齿,在照片上,看不出它的大小,照片拍得 相当模糊,依稀可以看出,上面有一些文字刻著,隔得远,我也看不清。 白素也看到了贾玉珍怪异的姿势,她向前踏出一步∶「贾先生,你怎麽啦?」 这家伙,真不是东西,白素好意去问他,他陡然站了起来,动作快到了极点,几乎 将白素撞倒,他竟连理都不理白素,人像是疯了,指著我,尖声叫著∶「卫斯理,你┅ ┅你┅┅你┅┅」 他的脸胀得血红,如果他血压偏高,只怕一定会有三组以上的血管,就此爆裂。 我本来想骂他对白素无礼,但一看他如今这样的情形,知道还是先让他安静下来的 好,我一面做著手势,一面道∶「你如果告诉我,你要找的┅┅玉器,就是这两件,我 决不会相信。」 贾玉珍的声音变得嘶哑∶「真是这两件,我也不相信,可是,真是┅┅这两件。」 他说到後来,不但声音嘶哑,而且哽咽,由此可知他的心情,真是激动到了极点。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把经过简单地和她讲了几句,又把另一张鲁尔寄来的照片,找 了出来,推到了贾玉珍的面前∶「这是它们的另一面。」 贾玉珍拿著相片,手发著抖,好半天,他才说道∶「好,你开价吧。」 我仍然不能相信∶「这┅┅真是你要找的东西?怎麽那麽巧?」 贾玉珍喘著气∶「这有甚麽稀奇,仙缘一定巧合。」 我和白素都只当他在胡说八道,白素的心肠比较好,她先作了一个手势,令贾玉珍 镇定,才道∶「贾先生,你看看清楚,是不是真是你要找的东西。」 贾玉珍吸了一口气,吞了一口口水,又不经我许可,拿起了我的茶来,大口喝了两 口,再把那照片看了片刻,看起来,他的激动已经过去了,他才点头道∶「我可以肯定 ,实物在哪里?」 我不禁苦笑,实物在东德一个小地方的农民手中。他看来那麽心急想得到这东西, 所以我道∶「你别心急,听我慢慢告诉你。」 贾玉珍陡地一拍桌子,用近乎吼叫的声音向我道∶「你不用吊我胃口,你一定知道 我在找这东西,先我一步找到了,好来敲我竹杠,你只管开价钱好了,我最多倾家荡产 。」 本来,贾玉珍对我说这种话,我一定生气之极,立刻把他拉出去了。 可是我听得他竟然愿意倾家荡产,得到那两件东西,我也不禁怔呆。 我也顾不得发怒,取过照片来,仔细看看。在照片上看来,那实在不是甚麽了不起 的东西,鲁尔的信中说它可能是玉的,就算是最好的玉,价值也不会太高。 可是,贾玉珍却说出了那样的话来。 在我思疑之际,贾玉珍已催道∶「怎麽样,你只要开得出价钱来,我就答应。」 我叹了一声∶「老贾,我不想骗你,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找这两件东西,而这两件 东西,是一个德国人寄了照片来给我,请我告诉他那是甚麽。」 贾玉珍现出一副绝不相信的神情来,我在桌面找著,找出了鲁尔给我的那封信∶「 你自己看。」 信是用德文写的,贾玉珍看不懂,瞪著眼,我道∶「你可以请白素翻译,我会骗你 ,她绝不会骗你。」 贾玉珍果然把信交给了白素,这封信,由於在收到的时候,全然是无关紧要的一件 小事,所以我也不曾向白素提起过,白素也是第一次看到。 白素一面看,一面就翻译给贾玉珍听,贾玉珍听了之後,气咻咻地问∶「地址呢? 那个┅┅鲁尔的地址呢?」 白素把信上角的地址指给他看,贾玉珍的行动,真出乎人意料之外,他竟然立时一 伸手,自白素的手中,把那封信抢了过去,紧紧捏在手中,同时,向後退了两步,来到 了门口。 他的神情紧张之极,看来,如果我去抢回这封信的话,他会和我拚命。 他到了门口之後,尖著声道∶「卫斯理,我不会忘了给你好处,一定会好好谢你。 」 他话才一说完,转身向外便奔,几乎从楼梯上直滚下去。本来,我要截下他,不让 他逃走,轻而易举。 但是我身形才一动,白素便已作了一个拦阻的手势∶「由得他去吧。」 我皱眉道∶「你老是同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白素淡然一笑∶「事情本来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对他来说,可能极其重要 ,那就与人方便算了。」 我大声道∶「对这家伙?哼,他连告诉我一下,那扇屏风的夹层之中有甚麽都不肯 。」 白素的心地极好,总是替他人著想∶「或许,他有他的困难。」 这时,贾玉珍早已离开,追也追不上了,我一半恼怒,一半无可奈何∶「或许,屏 风夹层之中,是一张治秃头的药方。你看他,本来头顶光得发亮,一年不见,就长了一 头头发出来。」 白素笑道∶「那也只好由得他,他是花了三百万美金买的。」 我愤然道∶「三百万美金?真要有那样一张包治秃头的药方,可以赚三万万美金。 」 白素笑著∶「你想,真可能有吗?」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没有这可能。 贾玉珍就这样,拿著鲁尔的信逃走了,第二天,我打电话到玉珍斋去找他,答覆是 ∶贾先生昨天连夜离开了。 我放下电话,心想,难道贾玉珍到东德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有便,曾把那两张照片,给懂得中国古代玉器的人看过,他 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大抵如下∶ 看起来,像是一种玉符。中国旧玉器的形制十分复杂,像这种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多半是玉符,用来作调兵遣将的信符,汉以前和汉代,都有使用。 只有一个人看了半天之後,发表他独特的意见∶「我看这两件玉器是『珑』,虽然 形状奇怪一点,但可能是。这种玉器,是一种祀天的玉器,祭祀者握了这种玉器在手, 据说,就可以和上天通消息,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上天,例如用来求雨。」 闹了半天,没有一个专家可以说得出那东西真正是甚麽。 我自然不会专门去研究那是甚麽,只是奇怪於贾玉珍那样对古物有知识的人,会那 麽急切於得到它。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自然也算了。 其後,我因为其他的事忙著,早把鲁尔、贾玉珍忘记了。大约两个月之後,那天晚 上,晚饭之後,白素拿著报纸,来到我身边,说道∶「看,有一则消息,你可能有兴趣 。」 我那时正在看书,所以并没有接过报纸来,只是歪过头去,看了一下,标题是∶「 大量罕见中国古物,首次在东柏林作盛大展出」。内文是∶「总店设於英国伦敦的玉珍 斋,是经营中国珍罕古物的权威,主人贾玉珍先生,对鉴定中国古物,有极高的超卓知 识。此次展品超过两百件,由他本人主持。据贾氏称,希望他鉴定中国古物价值者,他 可以免费代为鉴定。」 我看了这则消息之後,想了一想,奇道∶「怪,看起来,他没有得到他要的东西。 」 白素道∶「是啊,如果已到了手,就不用那样做了。如今他显然是要藉这个展览会 ,把鲁尔引出来,奇怪,他不是拿了鲁尔的地址,立即去找他了麽?」 我在这时,做梦也想不到贾玉珍找不到鲁尔的原因是甚麽,只是奇怪∶「是啊,照 说,他一到东德,就可以依址找到鲁尔,我看,只要他肯出一千美金,那东德人就高兴 莫名了。」 白素道∶「显然他进行得并不顺利,要不然他何必这样劳师动众。看起来,他对那 块玉,倒真是志在必得。」 我心中对这件事,一直存疑∶「实在没有道理,任何人都说,古玉器,即使上溯到 三代,也不是甚麽名贵的东西。」 白素吸了一口气∶「贾玉珍这个人,有点像是传说中的『觅宝人』,他能看出人家 看来很普通的东西原来是宝物,我看那东西一定另有来历和特别的意义。」 我用手指敲著报纸∶「那恐怕只有贾玉珍才知道。」 这一晚的对话,到此为止。不过我知道白素的脾气,她如果对一件事有兴趣。一定 也会去查根究底。白素显然在留意这件玉器的来历,可是也没有结果。 在那天晚上谈论过贾玉珍之後的半个月左右,也是晚上,电话响,拿起来一听,是 来自东柏林的长途电话。我不禁怔了一怔,在德国,我有不少朋友,但是记忆之中,没 有熟人在东柏林。 在和接线生讲过了话之後,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卫斯理吗?我是贾玉珍。 」 贾玉珍!这更使我感到意外,我道∶「你好,你在开展览会?东德政府给你麻烦了 ?」 东德是铁幕国家,对去自伦敦的一个古董商人,未必会有甚麽礼遇,所以我才这样 问他。 贾玉珍的声音听来很苦涩∶「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卫斯理,你能不能到东柏林来 一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 我在一时之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我和他的那种交情而论,他竟然敢提 出来要我万里迢迢到东柏林去一次的要求! 我真不知道贾玉珍这个人打的是甚麽主意,我也懒得跟他生气,我只是冷冷地回答 ∶「对不起,绝无可能。」 贾玉珍叫了起来∶「你要多少代价,随便你说,我都可以答应。」 他这个人,就有这种本事,我明明不屑和他生气,可是他非要弄得我生气不可,我 也提高了声音∶「去你妈的代价,多少钱都不行。」 贾玉珍急速的喘著气,听来十分惊人,他道∶「或许我说错了,卫先生——我可以 保证,你来东柏林的话,一定可以遇到你一生之中,从来未曾遇到过的奇事。」 我「嘿嘿」冷笑著∶「别把奇事来引诱我,我遇到的奇事已经够多了。」 当我说了这一句话之後,我已经准备放下电话了,可是还是听得他在叫嚷∶「你来 ,我把那屏风中有甚麽讲给你听。」 我连回答都懒得回答,「拍」地就放下了电话。他要我先答应到东柏林,然後再把 屏风夹层中有甚麽告诉我,这是他犯的大错误。 就算我再想知道那个秘密,也不会被他要胁。如果他甚麽条件也不提,在电话里, 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了我,或者对他的要求,还有考虑的馀地。 在那个长途电话之後,一直没有贾玉珍的信息,又过了十来天,那天晚上,我一和 白素分别参加了两个不同的宴会,我参加的那个,是一群天文学家的聚会,邀请我去的 ,就是那个托我卖屏风的朋友。 聚会很愉快,听一群天文学家讲关於天体的秘奥、宇宙的幽深,真是十分快乐的事 。所以等我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我的车子停在离聚会处有一条街道的一个横街上,我一面想著刚才的交谈,一面不 断地抬头,看著星空,很有点神驰天外的感觉。 来到了车子前,才用车匙打开了车门,就听到车子里传出了一个人的语声来∶「卫 先生,维持姿势,别乱动,有四个神射手,正用足以令一头大象毙命的武器指著你。」 我怔了一怔,看到驾驶盘上,放著一架小型的录音机,声音由那架录音机发出来。 我呆了半秒锺,根本不听警告,伸手将录音机取了过来,头也不回,将之抛了开去 。 同时,我也进了车子,去发动车子,当作完全是没有这回事。 车子驶了不到三公尺,车身陡地震动,我听到了几下轻微的爆炸声,整辆车子就无 法再前驶了。 毫无疑问,有人射穿了我车子的四苹轮子。 我十分镇定地坐在车中,等候对方进一步的行动。我相信对方如果要在黑暗中监视 我,一定配备有红外线望远镜,我绝不能让对方看到有惊惶的神色。 所以,我不但镇定,而且还好整以暇,取出了烟来,点著,徐徐地喷了一口。 我喷出了第二口烟,对方出现了,一共是四个人,行动十分快捷,从横街的阴暗角 落处,像老鼠一样窜出来。 我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对付那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向著我身边的车门冲过来,只要 他一到近前,我用力打开车门,就可以把他撞倒,然後,我就可以侧著身子滚开去,避 开另外三个人的攻击。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在我左首奔过来的那人,突然「拍」地一声响,车头玻璃, 陡然碎裂,一枚烟幕弹射了进来。 我只好先打开车门,著地滚出,那人陡然停步,我已经横腿一扫,扫中那人的小腿 。 那人腿骨的断折声,在黑夜中听来,十分清脆悦耳,他立时向下倒去,令我惊讶的 是,腿骨断折的痛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那人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待要一跃而起,奔向阴暗角落,可是另外三个人,已经奔了过来,我看得出他们 的手中,全都持著手枪。 这时,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认定他们不会杀我,所以我向上弹跳起来。那一下弹跳 ,使我从趴在地上的姿势,一变而为人在半空之中,离地至少有五十公分。 可是就在我一跃而起之间,那三个向前奔来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扳动了枪机。 我听到了枪机扳动的声音,身子又在半空之中,三个人自不同的方向冲过来,任何 人都没有法子可以避得过丢。 我看到几丝亮光闪动,还未曾落地,觉得身上各处,至少有七八下刺痛,我张口想 大叫,但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接著,连是怎样跌下地来的都不知道了。 一个人,跃起五十公分高,再落下来,所需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而我就在 那时间中,丧失了知觉。 白素在一小时之後赶到我失踪的现场。有两个参加聚会的天文学家,迟我一步离开 ,发现了我的车子,立刻通知警方,警方人员看到车子的四苹轮胎,不知道被甚麽力量 炸去了一小半,感到事态严重,便通知我的家人。 所以,白素和高级警官黄堂,同时来到。警方的探射灯,集中在我的车子上,军火 专家在仔细察看著我的车子。 白素一声不响,来到了车旁,黄堂过来和她握了握手∶「卫先生的车子受到了一种 小型火箭的袭击。这一种小型火箭,通过一种有高度灭声装置的发射器发射。」 白素的脸有点苍白,视线又移到破碎的车头玻璃上。黄堂苦笑道∶「有一枚充满了 麻醉气体的小炸弹,射进了他的车子,令得车厢中充满了麻醉气体。」 他一面说著,一面又指著地上∶「警方人员至少已发现了三枚构造十分特殊的针, 那种针是空心的,里面储藏著一种液体,虽然化验报告还没有来,但可以相信那是一种 强烈的麻醉剂。」 白素「嘿」地一声∶「敌人还真看得起他。」 黄堂「嗯」了一下∶「要绑架卫斯理,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对方至少出动了三辆车 子,超过六个人。」 白素扬了扬眉∶「绑架?」 黄堂镇定地回答∶「肯定是绑架,如果是杀害的话,那几枚小型火箭,不会射向轮 胎,我们还在附近,找到了一架小型录音机——」 黄堂自一个警官手中,接过一架小型录音机来,放出录音来给白素听。白素听了, 同意黄堂的看法∶「不错,是绑架。」 黄堂忙问∶「他近日来,生活可有甚麽不正常的地方?你可知道有甚麽人想绑架他 ?」 白素叹了一声,作了一个很忠实的,但是在旁人听来,可能会以为她是胡说的回答 。白素说道∶「不正常?他的生活从来也没有正常过!据我看,想绑架他的人,不单是 地球人,还有外星人。」 黄堂皱著眉,他和我,和白素,曾经打过交道,虽然听来刺耳,但也立时可以知道 ,白素所说的是实情。他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不过看起来,绑架者使用的,是地球 上最先进的武器,不像是外星人。」 白素道∶「也不是普通的地球人,是不是?」 黄堂苦笑了一下∶「是,而且我可以肯定,对方行事有组织,久经训练。」 白素摊了摊手∶「我是不是要回家去,等对方打电话和我联络?」 黄堂苦笑著,不知道说甚麽才好,白素自顾自去车子附近,仔细察看,希望可以发 现一些我在紧急情形下留下来的线索。 我当时太托大,我是有足够的时间,留下一点线索,譬如说,我不好整以暇地点烟 来吸,就有足够的时间了(吸烟真是有害的!)但是我想不到对方的阵仗如此之甚,所 以到後来,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人事不省了。 白素察看了一会,找不到甚麽,黄堂还在不断向她问问题,白素确实不知道我是为 甚麽会被人绑架的,当然没有法子回答他。 事实上,不但白素不知道我为甚麽会被人掳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甚麽。 我又有了知觉之後,立刻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强力的麻醉剂而失去了知觉的,我第 一件要肯定的是我的活动能力如何。我试著伸了伸手指,手指还可以活动。 其次,我要弄清楚自己是在甚麽地方。 我慢慢睁开眼来,看清我眼前的情形,首先看到的是银灰色的墙,我处身在一个小 房间,那小房间有银灰的墙,有柔和的灯光,同时我也感到了有轻微的震荡。令我吃惊 的是,我看到了一些我不知是甚麽用途的装置,各种各样的仪表,以及一些超时代线条 的椅子、架子之类。 而真正令我吃惊的是,那小房间有一扇圆形的窗子,像是船舱中的窗子。 从窗子看出去,是一片深蓝色,那还不奇,奇的是在那一片深蓝色之中,我看到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球形体,正在一片深蓝中悬浮著。 就算是小学生,一看到了那个大的球形体和它上面深浅不同的花纹,也可以知道那 是地球。至於那个小的球形体,自然是月亮! 这真是使我骇异绝伦∶我在甚麽地方?竟然可以看到整个地球和月球! 地球和月亮之间的距离是二百八十万公里,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几何算式,两者之 间相距二百八十万公里,我要能同时看到这两个物体,必须┅┅ 我和这两个物体之间联上直线,成为一个三角形,我所在的这一点的那个角,一定 要是锐角,那也就是说,我距离地球或月球,都已远超过三百八十万公里。 那麽我在甚麽地方呢? 我在一艘太空船中!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答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舐著焦渴的口唇,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我躺在一张相当舒适 的床上,床很小,我才坐起来,还未曾出声,在我面前的椅上,却「刷」地一声响,现 出了一个焚光屏来。 我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心中十分乱,和外星人打交道倒不是第一次了,害怕惊惶全 都没有用,所以我只是盯著那焚光屏。 焚光屏上,先是现出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接著,就出现了一个亮圆点,只有手 指甲那麽大小,再接著,那圆形的亮点就开始变形,变成一团不断在变幻著的、乱丝一 样的杂乱线条,变了将近一分钟,又成为一个亮圆点。 在焚光屏上出现这样的线条,我倒并不陌生,在双线示波的示波仪上,X—Y的横 直标混合显示,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那是表示有声音在发出来。可是我却听不到有声 音。 这种线条的变幻、停止,持续了好几次,我不明白作用何在,只是心中在猜测∶是 不是操纵这艘太空船的外星人,正在选择一种可以适合与我交谈的语言?如果是这样的 话,那我实在不必傻等下去。我吸了一口气,用英语道∶「我现在讲的这种语言,你们 一定可以运用的。」 在我讲了这句话之後,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了声音,声音从房间的四个角落处一起 传出来,是一个听来生硬而又标准的英语∶「是,可以运用。」 在声音传出来的时候,荣光屏上那一团线条的变化,和声音的高低相配合。 我松了一口气,可以用语言交谈,那麽,情形自然好得多了,我道∶「你们想干甚 麽?」 从房角传出来的声音道∶「卫先生,以下,是我们发问,你回答,如果你合作,我 们会送你回去,要不然,你可以看到,现在你离开家乡多麽远,不论你本领多大,也回 不去。」 向窗外看了一下,地球和月亮看来正在迅速变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要我 就此向他们屈服,我也不会,闷哼了一声∶「不错,我离开家乡很远,但是我相信,你 们离开家乡更远。」 那声音道∶「那又怎样?」 我笑了起来∶「或许,我进行一些甚麽破坏,可以令我们大家都回不了家乡。」 那声音听来冰冷∶「卫先生,说点有意义的话。」 我也知道我这样说,不会有甚麽作用,在一艘异星人操纵的太空船上,我能有甚麽 作为?可是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服气,这是我的脾气,所以还是道∶「或许,为了使 我的话变得有意义,我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一面说著,一面我已一跃而前,来到了一组仪表之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 那声音道∶「如果你破坏了那些仪器,就是破坏了你生存的条件,那种你生存必需 的气体,由这组仪器操纵供应。」